秋风紧,黄叶飘零。在桑石磴道的斜坡上,陈积的枯叶堆沤出白烟,笼成轻雾缭绕于林端,老林坡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朽木的腐香。有秋凉的晨露跳跃其间,粼粼闪闪放着光明。
自贤德公弃官回了侯国,见郡里百姓生活茹苦,连家带口的背井离乡,便于南城门筒子两旁的墙根根上搭起了麻棚,舍粥舍饭舍衣裳。郡内的流民都闻讯赶来,扶老携幼地接踵而上,草鞋与黑足轧踏着腐叶,蹀起落下,蹀起又落下,生生踩出了几条黑油大路来。
酡林间藏着的这座新都古城,静卧在蜿蜒起伏的丘陵上,渺不起眼儿,却是这万千流民的朝圣之地。入城门溜墙根儿百步以内,一字排十二顶麻脸粥棚。鱼贯而入的流民们,个个像被日燥风干的老榆树皮,挤挤插插的盼着一碗米粥续命。
人到骂年的掌勺师傅,正忙活着于釜前舀进、递出。他眉间竖着三分愁苦,眸子里闪动着和善的泽光;大骨胎儿的脸盘褶皱丛生,褶缝里蓄满了入世的沧桑。他一边递粥一边吆喝:“老的少的前头看,中不溜儿的后头盼……你这身板儿——先靠后,吃饱喝足一旁儿站……”
自北街过来一个具服的吏员,附于他身后一嘀咕,师傅急将那瓢勺磨给了下手,扯巾一逮,袖头一抿,就拍拍短褐向北府趔走。身后流民们可喉咙喊:“贤德公——你慢着点儿!”“走路可长个心眼儿吧!”“恩公保重哇——”师傅勾头一回揖,流民们心里美滋滋,但乐着乐着,泪就下来了……
在城里大街偏北那坨儿,有个地势高出的朱门大院,人谓侯府。三街四陌车水马龙,侯门这块居中的宝地,却只有一名门丁把守。再观府上那九阶的派面儿,两翼的青石门礅上,各雕了一只六耳猕猴,伸臂攀援到树干上,伸手欲摘桠上的印绶。桠旁的黄蜂横眉竖眼儿,撅起毒针儿就去蜇它,巧取谐音“挂印封侯”。抬头看老匾上“新都侯府”几个阴刻小篆,缘是前大司马王莽的府邸。
师傅前脚一落到台面儿,门丁赶忙垂首肃揖。师傅边走边看名刺,伸出那粗糙的茧手点笑道:“阴陆可是管仲之后,新野三大世家之首,富埒王侯,又精通音律,乐善好施。今儿个是抽了哪股风,邀我去淯水钓鱼么?”
小吏赶紧撵上几步,堆笑回道:“白河水浅,又怕您放空,员外只问了都侯近况,想必挂念,便来拜会吧!”说罢护其跨过二门,又搭手一指连廊尽头,“卧梅轩。”
走宝瓶门穿过回廊,又沿着曲栈上了石桥,对面便是卧梅轩。老远见轩前廊下站着一人,他肤色白净,体格修长,两眸莹莹地闪着灵光。身穿一袭净蓝直裾的玉鞶丝袍,新得耀眼儿,趁得格外干净利落。师傅还没走到跟前,那人老远便施上一礼,“贤德公!”“阴员外——”师傅赶忙回礼揖请,二人搭手,步入轩中。
这师傅看似乡野鳏夫,却非民间泛泛之辈,实为当朝太皇太后的亲侄王莽王巨君,爵封新都侯,曾官拜三公大司马。幼时比起堂兄堂弟的香车宝马,王莽可是吃尽了苦头。太后将母家连封五侯,自家只因父亲早逝被撂到了一边儿,从贫民中来,到叫花儿中去。平日砍柴串卖些吹饼,闲暇扒私塾后牖偷学些《论语》。母亲看他还有点儿志气,就省吃俭用地攒些银钱,终使其得拜陈参为师。
大儒陈参主修仁善孝悌与师古之道,王莽潜学入了骨子,有次入宫谒拜姑姑,堂兄弟个个穿得光鲜亮丽,见他破衣褴褛的也来凑和,就大呼小叫地百般嘲弄。王莽不但不予置气,还以《曲礼》为题讲忍善之道。大司马王凤见他博学多才,一身正气,遂留于身边悉心栽培。
阳朔三年王凤病倒,王莽于床前端屎端尿,常常为之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汤药非亲尝不喂世父。王凤感叹晓与众人:“儿子再多也是白搭,不及我那穷侄儿一个,莽儿真乃至孝人也!”自此以后,王莽的孝悌便风闻全国。后由叔父王音、王商提典中枢,以行笃守正、仁孝不诎节而直擢大司马,位极人臣。
绥和二年成帝崩后,定陶王刘欣承阼大位,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王莽被摒出朝堂下野蛰居。然当朝对王莽仍有忌惮,着南阳郡守原宥监督王莽的一举一动,郡守又遣了守门下掾、侍中董贤的表兄孔休,迁了新都侯国的丞相。原宥线报明盯暗梢,但有异动便人头落地。为防当朝肆意猜忌,王莽佯装萎靡不振,在侯国挑了三个可人做妾室,蓄意作乐给郡守看,倒也相安无事。
二人甫坐遣媵妾调茶。阴陆虽为高雅名士,却从未嫌弃这“穷酸”半分,朴实惯了,倒也自然。媵妾原碧将茶团捣碎,倒置于壶中,又添些山野无根之水,加上葱姜和橘肉调味,浸泡须臾方倒于漆耳杯中端了上来。
一通云山雾罩的品茗过后,阴陆揩须盈笑问:“你猜我这次因何过府?”王莽翻眼儿挠头道:“余这脑壳不好使,小时候不幸被犟驴踢过,至今还未痊可呢……”员外“呵呵”笑开了:“不瞒君公,上有嘉奖。”
阴员外说着将一轴黄绢呈上案头。“如今明公下野两载,时时不忘百姓饥渴,舍粥舍饭舍衣裳。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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