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卓元说话间已经趴到了杨臻的床边,他还有话要讲,又有动辄得咎的担忧,因而只想说给杨臻听。
鸿踏雪和项东衢无法预料他的心思,只觉得他举止怪异,项东衢有他可能会伤到杨臻的担心,伸手便要把他扯开,如此反倒逼急了他。
“我还有话说!”他揪住杨臻的袖子道,“先生,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鸿踏雪觉得滑稽:“你的伤病已经治好了,老实待着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回你的窝棚去吧!”
杨臻看着邹卓元那副楚楚真切的样子,“你说。”
邹卓元克服犹豫,甩开一切顾左右而言他道:“炸山的主意是有人给他出的!”
“信里那个‘贵人’?”杨臻问。
邹卓元紧张了些,毕竟杨臻看懂了的内容。“对!”他道,“先生,我知道这是天大的罪过。我们这群南蛮是不懂大雪山的规矩不假,可炸山这种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阿弥陀佛,生灵涂炭呐!我佛慈悲……”
鸿踏雪好笑他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曾是佛门弟子了。
项东衢心里也在过往生咒:“昆仑乃是人间禁地,拦你们自有拦你们的道理,外人费劲来一趟无非是留下一群孤魂野鬼罢了。”他大概明白了情况,也基本猜出了杨臻到底想查什么。
“东衢大哥,这位兄台的伤还需要仔细调养,为图方便,烦请你把他的住处挪到这里来吧。”杨臻道。
“好说。”项东衢只能报以钦佩,哪怕是今时今日眼下这般光景,杨臻还能顾及所有人,他也只能佩服他了。
邹卓元振奋欣喜,正身叩首道:“谢先生!”
安置邹卓元不过是几句话的事,而外面还有许多事等着项东衢去办,他也想提早让杨臻清静些,但他更担心杨臻的郁结所在。临离开前,他颇为心虚地宽慰道:“若佟,此事既已至此,多思不益,你已经为他们做了很多了。”
鸿踏雪眼巴巴地旁观完后半截的情景,直到项东衢离开之后仍持续地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啊?”他抽走了杨臻手中的信道,“我是看漏了什么还是听漏了什么?”
杨臻任他在眼中躁得上蹿下跳,反而喃喃自语:“真要说起来,把人往山里引的主意还是我出的。”
“啊?”鸿踏雪听得糊涂,不过单看他那副样子便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鸿踏雪只怕他再有什么病症,正想着喊林半夏回来给他瞧瞧,一扭头却发现穆淳站在门槛内。一声呼号被他硬生生咽回了嗓子眼:“参见侯爷。”
杨臻看了穆淳一眼,笨拙又僵硬地掀被褥下床,被穆淳拦下后看着别处道:“见过侯爷。”
“我看门是虚掩的,就进来了。”穆淳道,“你还好吗?”
“托侯爷的洪福。”杨臻答。
穆淳开口无声,欲言又止。
鸿踏雪夹在中间不知所措,杨臻一副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架势,不论穆淳说不说话,他都只能杵在一旁当摆件。
“我和你表兄商量过了,一直在这里耗下去不是办法,事情既然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最好是尽快把事办完。”穆淳道,“而且,你还得随我回京一趟。”
“遵命。”杨臻没有多余的话。
穆淳窘迫地站了许久,忍不住辩解道:“我没料到郑麒荫会……”话未说完,眼看杨臻的神色变得厌烦又痛苦后勒住了声音。
难堪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鸿踏雪熬不住大气不敢出的困境偷偷换了个呼吸之后,穆淳才垂头离去道:“你好好养病吧。”
鸿踏雪把门阖严实后趴到杨臻面前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害死了很多人。”杨臻犹似亡魂低吟。
鸿踏雪沉默以对,他忽然发现稀里糊涂之下,自己似乎成了这里最了解杨臻的人,从前有大小姐和嵬名岘那个蛮人轮不到他,如今他却成了眼见杨臻一路走来的人。“你是不是逼自己逼得太过了?”他以最机灵聪慧的活络心思重新品味了一遍过往,语重心长道,“我晓得你的师父先生们都教导你做个大善人,你都快成圣人了,我师父没心没肺的,就没教给我这么些顾虑。你为他们做得已经够多了,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有些时候,善意反而会束缚你。”
杨臻抬头望向他时,林半夏正好端着两大碗汤药进屋:“你们哥俩儿聊什么呢,这么深情款款的?”
“哎呀!”鸿踏雪突然蹦起来拍手道,“姑姑!你晚进来了一步,我刚才好像说了一段很了不起的话!”眼看林半夏还有困惑,又扭头冲杨臻道:“对不对老杨?是不是?”
“是。”杨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林半夏把他放平,往他嘴里塞了块糖道:“什么了不起的话都等以后再论,小宿没事儿,刚才歇下了,你也好好休息,先把病养好。”
“好。”杨臻安然阖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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